道德爭議起於價值觀衝突——約書亞·格林《道德部落》

無可否認的，人類在這個世界裡是個相對特別的物種，有著其它動物無法比擬的思考能力。可地球上幾十億人類不可能擁有相同的思考方式，於是在不同的人類和部落群體之間，難免產生了各種不同的價值觀和道德立場。「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正義，你的正義未必是他人的正義」。如果人人都是一座孤島，那麼這個問題當然就不成問題了。然而不然，大多數情況下一個人類必然需要跟另一個（其實上是很多個）人類接觸、共同生活；而尤其在這樣一個往全球化、國際化發展的人類社會歷史中，人類群體更會與另一個（其實上也還是很多個）人類群體接觸，在公共議題上不同價值觀就會互相碰撞，甚至引發衝突了。

這部由哈佛心理學教授約書亞·格林 (Joshua Greene) 所著的《道德部落》正是從演化心理學、腦神經學、哲學三個面向探討當人們面對這種因為價值觀不同而生的道德爭議時，有何方案可以緩一緩、想一想，以致找到共識？

東西南北四部落

在第一章，作者就提出了一個寓言——幾個人類『部落』，面對著兩種道德問題：一是人的自利與群體的公眾利益衝突的『公地悲劇』，另一則是因為不同價值觀而起的『常識性道德難題』。

在公地悲劇裡，如果人們為了個人的利益而侵害整體公眾的利益時，終將遭致惡果。於是，為了生存下來，人們演化出所謂的道德合作，必要時會把『我群』的利益放在『我』之前，才不致整體滅絕。

然而，在生物心理學層面上，人類並沒有演化出『我群』和『他群』之間合作的道德機制。人類自動化的情感機制，不能化解不同群體之間的價值觀衝突。在面對爭議時，人們各自從自己的道德直覺出發，而且偏袒與自己擁有同樣立場的自己人，批判與反對另一方的立場，也不會真正得出一個誰對誰錯的公正結論。

關於這點，格林提出的是這時候我們應該放下道德的『自動模式』，而轉向『手動模式』，以某種共同的『後設道德』機制為標準。而實效主義 (Utilitarianism) 可能是作為這種後設道德的最佳選項。

深度的實用主義

實效主義，通常被譯作效益論或功利主義，聽起來就不是個好東西。然而，格林卻極力為實效主義背書、辯護，也提出了他所認為真正的實效主義應該是怎樣的。在他提出的辯護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如何推翻「實效主義必將支持奴隸制度，因為那可以犧牲小部分人（奴隸）的快樂，換來更多人（奴隸主）的快樂」這樣的攻擊論點——

如果我們要將快樂最大化，即是要盡可能增加擁有奴隸的人，和盡可能減少成為奴隸的人；在奴隸不能同時為一個以上主人工作的前提下，會得出一半的人口擁有另一半人口的奴隸，一人一個。對擁有奴隸的人來說，可能會增加他所擁有的財富，只是錦上添花罷了；而奴隸卻得承受失去自由，終日勞苦且可能受到虐待的極大痛苦。相比之下，奴隸主得到的快樂根本微不足道。

也就是說，格林完全否認『奴隸制下可以增加整體人類快樂』的可能性，從而得出，這對實效主義的批判是完全不成立的。格林說，實效主義一直以來都被污名化，但實際上人們是把財富主義與之混淆了。財富並不等於快樂，就像擁有奴隸並不會帶來真正的快樂一樣。

『權力』和『義務』

在這本書裡另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則是，在論證時人們才使用的兩個字眼：『權力』和『義務』。格林一開始抨擊這兩個字眼根本不能代表什麼，反之是建立在各人不同的價值觀上的——假設你反對墮胎，你可能會說胎兒有『生存的權利』，但另一方也可以說母親有『選擇的權利』。但語氣一轉，又說權力和義務也並非一無是處，我們在提出論證時不應該訴訟權力和義務，但要結束對話時它們是強力的武器。當你一提出這不可證偽的字眼，就表示對方無法否認，也正因為如此，權力（人權）論並不是作為後設道德的好選擇。

這本書

對個人來說，在這本書裡作者提出的觀點非常有趣。作者作為一位心理學教授，卻同時以腦神經學、哲學切入這個道德課題。尤其在哲學一塊，更是有相當成熟的見解。雖然如此，我對書中所寫、作者的理念和看法也不是全盤接收的，尤其是感覺上其對實效主義的過度推崇，更是引發疑慮（我個人是認可實效主義的，但當有人推崇時卻警惕起來，犯賤啊！）。但若要說有何所得，我想一個可以帶給讀者的是認清每個群體的價值觀都有局限性，當有爭議時，對方和己方都可能會有所偏私，但這並不代表對方是邪惡的！對此有所了解後，可能就較能心平氣和地慢慢敞開心扉，而非陷入毫無結果的爭論衝突漩渦中。

道德部落：道德爭議無處不在，該如何建立對話、凝聚共識？
Moral Tribes: Emotion, Reason, and the Gap between Us and Them